我的家乡位于陇中的定西地区,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带,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丘此起彼伏,从飞机上看应该就是地理课本上形容的千沟万壑的样子吧。定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但据考古认定,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已超过5000年,我参观甘肃省博物馆时才得知距离我家直线距离五十多公里的秦安县大地湾遗址代表着距今8000年到5000年的新时期文化和仰韶文化。无论条件如何艰苦,祖先们祖祖辈辈还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艰苦地生存了下来。记得曾经的中学语文老师说,以前有外地人来到这里,看到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小孩在阳光底下的笑脸,他们很是惊讶,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这里的人们甘愿受贫穷却还能表现出超过他们想象的乐观。那时的我们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一种精神,是我们战胜困难的态度。今天,人们走出大山,冲出千沟万壑的阻挠,见识了外面世界的五彩缤纷,再回到家,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光景也一去不复返,人们的脸上少了笑容,多了愁苦,愁的是如何抓紧挣钱在城里买楼房,愁为儿子说媒备彩礼,愁今年的低保能不能轮到自己家……。现在,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很少再看到小孩,当年天真无邪的笑容也消失了,假如今天再要看那样的笑容,估计只能去大凉山了。现在想来,当年的笑容不光是人们对困境的反抗,还有环境的闭塞,人们心境的平静,走不出的无奈到淡然处之,反倒成就了陇中人民朴实和坚忍不拔的品性,以及崇文好学的风气。我家所在的通渭县,练习书法蔚然成风,家家户户都有一副中堂或者字帖悬挂在客厅正中。附近的会宁县,是红军第二次会师的纪念地,也是甘肃有名的高考状元县,以每家最少出一位大学生而出名。国家的发展,带动着西部的发展,如今的县城高楼大厦林立,而国家引水工程也正在逐步解决饮水难的问题,房屋改造工程和乡村公路正在大力推进,国家铁路“四纵四横”的宝兰线也将从县城穿过,一带一路带来了发展的历史机遇。但是看似繁荣发展的背后,西部的农村正在经历年轻一代的出逃,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实行,可以想见的将来,疯长的野草将父辈的尸骨掩埋,新修的瓦房变成护林人的居所,故乡也就没有了故乡。
人们思念故乡,无非思念故乡的味道,和儿时一起爬过的山梁。通渭这里物产稀少,要说最独特的口味,大概就是浆水面了。浆水面酸酸的,味道寡淡而缺少营养,小孩子一般都不喜欢吃。在艰苦的岁月里,每家都有一口浆水缸,在秋季萝卜白菜收获的季节腌制,一直可以吃到来年秋天。小时候吃起来感到头疼的莜麦和豌豆面做的浆水面,现在却难得一吃,而且还时常想念,北漂的弟弟甚至还有自制的浆水,馋时可以一饱口福。现在想想,说不定是肠道微生物在作祟,孩子的消化系统还没有适应粗糙的杂粮和浆水中的微生物吧。儿时难得满足的糖果和吐司面包现在也失去了味道,最解馋的还是一晚浆水面。浆水用苦苣菜做的最好,还要配以一种大小和形状酷似蚊子的野花调味,夏天干完农活,一碗浆水的凉粉最能解暑,不由让人想起跟着奶奶在地里捡苦苣菜的日子。
常言道,当往事经常在眼前浮现的时候,就说明一个人老了,而我才刚到而立之年,正处在人生的重要节点。想起这些,除了父亲在耳畔的絮叨,也是对艰苦岁月的敬意和感激,一路走来,对所有携手的人表示感谢。如今博士毕业在即,人生路才刚起航,在外打拼,能以一碗浆水面相伴,也是奢望了。